话说书屋

原标题:话说书屋

书屋,或曰书房、书斋,是指专供人们藏书、读书、写作的房屋。在“以文为业砚为田”的古代,书屋是文人宅第里的重要空间和精神乐园,或“独坐茶频煮,斜眠书漫抛”“万卷古今消永日,一窗昏晓送流年”;或邀朋会友、评书论道、赋诗作画,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。

相对于公共空间的图书馆,书屋属于私人空间。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私人藏书,史书中就有惠子“学富五车”、苏秦携带数十箱图书周游列国等记载。当然,那时的“书”,主要是竹简、木牍。随着东汉蔡伦发明造纸术,中国的文字载体有了质的飞跃;拓印术的发明,让纸质书籍的产生和批量印刷成为可能,越来越多的书籍开始私人定制,藏于私人房间。于是,真正意义上的书屋开始出现。

唐朝是我国文化繁荣、书香流芳的黄金时代,很多文化人开始拥有自己的书屋,以致今天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关于书屋的诗词歌赋。如,唐朝诗人王勃《赠李十四》吟咏道:“直当花院里,书斋望晓开”;出身寒微、半生潦倒的诗人王建写道:“替饮觥筹知户小,助成书屋见家贫”;刘禹锡诗云:“可以调素琴,阅金经”,脍炙人口的《陋室铭》,就是他对自己居室兼书房的真实写照……唐代灿若繁星的诗人们,正是在自己的书屋中不断读书修身,汲取文化营养,才吟咏出一首首闪烁时代光芒的诗篇。例如,诗圣杜甫一生几经辗转,最后到了成都,在朋友的帮助下,他在城西浣花溪畔建成一座草堂,即浣花草堂。杜甫在这里居住4年,创作诗歌240余首,包括《蜀相》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等名篇。

唐以降,经宋、元的更迭和传承,随着生产力的发展,尤其是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,有效提高了书籍制作的规模和质量。及至明清,随着书籍制作、收藏和传播的繁盛,明嘉靖年间出现了宁波范氏“天一阁”那样大规模的私家藏书楼。清康、雍、乾三帝,崇武尚文,都建有自己的御书房。故宫里的“三希堂”面积也就8平方米,被称为故宫中最小的房间,却名闻遐迩。但这只是乾隆御书房的一部分。鲜为人知的是,此前康熙还在圆明园建有一座“深柳读书堂”。民间还有聊斋(蒲松龄的书斋)、悼红轩(曹雪芹的书斋)、阅微草堂(纪晓岚的书斋)、莽苍苍斋(谭嗣同的书斋)等私人书屋,不计其数。

鸦片战争后,中国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,动乱频仍,战火不断,脆薄的纸页被焚烧,精美的建筑被击碎,珍稀的瑰宝被掠走……华夏大地千疮百孔,但中华文脉并未因此而断绝。一个善于产书、读书、藏书的民族,是具有顽强的文化生命力的。孙中山、毛泽东、李大钊、陈独秀、瞿秋白、鲁迅等酷爱读书的文化人和播火者,都在千方百计地保存和延续中华文脉的薪火。书屋是他们思想的阵地,也是出击的前沿。陈独秀被捕入狱后,把牢房当作书屋和研究室,坚持在里面读书写作。鲁迅先生因支持学生爱国运动被诬为“学匪”。他针锋相对,干脆把自己的书屋“俟堂”更名为“绿林书屋”。“绿林”者,强盗也,“绿林书屋”乃“学匪”之寓所也,以此来讽刺反动文人的污蔑,体现了鲁迅先生“横眉冷对千夫指”的斗争精神。伟人毛泽东更是捍卫和传承中华文脉的中流砥柱,他对书的痴迷人人皆知。战争环境中居无定所,他仍在颠沛流离间坚持读书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在北京中南海居住时,才有了真正的读书环境和读书自由。他卧室床上三分之二的地方堆放着书,甚至厕所中都放有书籍。他的警卫员回忆说:毛主席所有的行李只有一平板车,但是书实在是太多了,据统计共有9万多册,后来搬家时,40个人整整搬了7天才搬完。

自古及今,书房建筑和装饰并无一定之规。因个人处境、财力以及志趣爱好,各不相同,自得其趣。富者可筑楼建堂,贫者以茅屋草庐;有的滨水环渚,有的则深隐于乡井。不管怎样,屋内藏书多少才是其内核。近代以来,许多学者的书房并无陈设之物,从地到顶全是藏书。季羡林先生是当代著名国学大家,会12种语言,研及14个学科,如果看过他的书房,就明白为何他能有如此高的成就。他说:“我确实有个书斋,我十分喜爱我的书斋。这个书斋是相当大的,大大小小,共有八个单元。册数从来没有统计过,总有几万册吧。”戈宝权是我国著名外国文学翻译家,他的书斋为“万卷书斋”,名副其实,积了半个世纪的藏书,计有两万多卷。

历代文人雅士都喜欢给自己的书屋取个心仪的名称。名称或由典来,或有故事,或含寓意,或展现主人情趣、寄情明志、自警自勉。陆游晚年辞官返回故乡山阴(今绍兴),整修居室,取前人“老而学如秉烛夜行”一语,为自己书斋取名为“老学庵”。他以坐拥书城为乐,老而弥笃,夜读昼吟,在“老学庵”中度过了近20年,创作7000多首诗,晚年所著的一部书亦以此为名——《老学庵笔记》。陶渊明的书屋叫“归去来馆”。李商隐很欣赏陶令辞官后的生活,在《自贶》诗中写道:“陶令弃官后,仰眠书屋中。谁将五斗米,拟换北窗风。”“七录斋”是明朝著名文学家张溥的书屋。他年幼时酷爱读书,凡是所读的书必定亲手抄写,诵读数遍后烧掉,然后再抄,再读,再烧,如此反复七次,因此他给自己的书屋取名“七录斋”。蒲松龄的书屋名“聊斋”。据说他在书斋中设一茶座,专约别人来谈一些鬼神妖怪、奇闻异事,然后把听来的故事加工润色,记录下来,《聊斋志异》便由此而生。闻一多的书屋名“何妨一下楼”是大家一起取的,因为他爱书入迷,经常在楼上看书不下楼。“饮冰室”是梁启超的书屋名,“饮冰”一词出自《庄子・人间世》:“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,我其内热与?”当年,梁启超受命推行变法,面对国家内忧外患的严峻形势,他内心的焦灼和困窘可想而知,如何解其“内热”,唯有“饮冰”。

古今很多书屋都有十分精彩的楹联。这些楹联,或自撰自书,或朋友题写,或后人遗留。明代东林党人在无锡东林书院有一副楹联:“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,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”。明代徐霞客书屋:“春随香草千年艳,人与梅花一样清”。清朝乾隆“三希堂”:“怀抱观古今,深心托豪素”。纪晓岚的书屋:“书似青山常乱叠,灯如红豆最相思”。林则徐的书屋:“家少楼台无地起,案余灯火有天知”。徐悲鸿的书屋:“直上青云揽日月,欲倾东海洗乾坤”。老舍的书屋:“付出九牛二虎力,不作七拼八凑文”……

或曰:中华文脉,源远流长,源于家庭,流于书屋。窃以为:诚如是也。(杨忠义)

2025-07-16 19:04 点击量:18